追寻中的理想国度——《浮士德》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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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教育出版社  刘仕洋

 

经典的悲剧史诗《浮士德》是歌德最重要的代表作,它在有限的篇幅里为我们展示了无限的社会图景和人类对理想,对幸福,对美,对自由的不懈追求。虽然这是一部悲剧作品,浮士德最终也无法逃离死亡和一无所获,但它给我们的正面启迪更多,毕竟命运总是比人更强悍,但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如果我们做到了顽强的抵抗不公的命运,执着的追求美好的理想,那我们的一生就是无悔的,就是值得被人称颂的。

“《浮士德》是超乎寻常的。”歌德曾这样评价自己的作品。但然他是可以有充分自信这样说的,历史总会给出最公正的评判。《浮士德》也是宏大深奥、晦涩难懂的,我不敢说全部理解了,在这里我仅仅想从文人对政治和艺术的追求这点上来谈谈自己的观点。

 

艺术与艺术的现实意义

 

浮士德的政治悲剧反映的是歌德在魏玛的十年宫廷生活,作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满怀热望的想在国家政坛上大显身手,这是他的政治追求,然而1782年在给朋友克内贝尔的一封信中,歌德这样感慨过自己当时的感受:“我曾幻想,在我和我朋友们的身上即将成熟的种子,将被播撒到这片土地上,天界的珍宝将嵌入这般公爵们的地界的桂冠上,——这个幻想彻底破灭了。”[①]仕途的不顺,政治的受挫最终迫使他选择了逃避,于是他转而追求古典主义,以唯美艺术来宣泄自己的愤懑与不满。

这反映在浮士德身上则是他对海伦的追求。他在初见海伦时说:“我要在这儿立定脚跟!”他以为这就是他追求的,却不曾想,“美与幸福不能两全”。他们的儿子欧福里翁死了,海伦死了,他对美的追求最终也以悲剧告终。这是歌德对古典主义的反思,也是对艺术的价值的反思。他试图告诉我们,艺术不该与现实脱节,艺术除审美功能外还该具有社会功能,这样的艺术才能成为人类精神的美的产物。

一方面,时代在变革,艺术也应随之革新,只有在时代变革的洪流中应运而生的具有深刻时代烙印的艺术才是真正对人类有精神意义的艺术,而不是早已被束之高阁,供人瞻仰膜拜的古典艺术。

另一方面,艺术只有与现实结合在一起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席勒曾说过:“最完美的艺术作品就是建立政治自由。”“通向自由的道路只能经过美。”现实是需要艺术和美的,它们反映着新时代的要求,滋润着人们的精神和心灵,推动着现实向着自由的国度发展。同时,美也是离不开现实的,脱离了现实的艺术最多是“看起来很美”,终将不会长久。比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那个宗教势力猖獗的社会,它最先将艺术的视角放到了一个平凡的人类个体身上。它反映的对自由、平等的追求是与现实紧密相连的。

浮士德在政治受挫时选择追求唯美艺术这点和我国古代的文人很像,比如屈原。屈原是悲剧的,满怀报国的热忱却抵不过政治的黑暗,无力与沮丧使他在投入了艺术的怀抱中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因为仅有艺术是不足以让他满足的。

 

诗人与诗人的悲剧

 

之前提到了浮士德古典美的悲剧是由于他逃避现实,追求到了艺术之美却不将它运用到现实中去。然而,作为浮士德出世思想的对立面——入世的欧福里翁为什么也死去了呢?我认为这是诗人注定的悲剧。

欧福里翁是诗的守护神,是浮士德和海伦的孩子,他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和父亲永不停止追求的热情,他出生生长的环境可以说是很优越的,那是平静的田园牧歌式的舞蹈生涯,但是他偏偏不甘心于这样平静也平凡的生活,他内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催促着他去跳跃、去寻找爱情、去战争,父母对他说:不要跳得太高。他不听劝告,终于腾空而起像伊卡洛斯一样摔死了。

欧福里翁的生命是年轻的,奔放的,自由的,反抗的,但也正是由于他的不受拘束的,个人意志过于强的性格,才直接导致了他和母亲的死亡。他是一个悲剧人物,但歌德显然是对他很喜爱的,同时又为他深深的担忧。因为越是天才的、英雄的、荣光的,也越是容易不幸的、悲剧的。

年轻时,歌德参加了“狂飙突进”运动,作品中有很强的叛逆精神,充满了对社会的揭露和批判。但此时他已从“狂飙突进”中回返,转而寻求古典美,这正是海伦的象征意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和社会妥协了。而恰在此时,为希腊自由而战的英国诗人拜伦的早夭的消息传来,这给了歌德很大的震动。于是他改变了对欧福里翁结局的设想,将拜伦的诗和一生命运和欧福里翁结合在一起。歌德曾对他的秘书艾克曼说过:“除掉拜伦以外,我找不到任何其它人可以代表现代诗,拜伦无疑是本世纪最大的有才能的诗人,他既不是古典时代的,也不是浪漫时代的,他体现的是现时代。我所要求的就是他这种人。他具有一种永远感不到满足的性格和爱好斗争的倾向,这就导致他在密梭龙基丧生,因此用在我的《海伦》里很合适。”[②]

同时他还说过:“欧福里翁并非凡人,乃是一种比喻人物,乃是诗的人格化,不受时间、地点、人物的束缚。”[③]可以说所有的诗人都是欧福里翁。

 

浮士德与浮士德时代

 

让我们将视角从浮士德所在的中世纪的德国转向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国度,但它们又是何其的相似,我们正处于一个浮士德时代。

《浮士德》创作于1773年到1831年,那正是欧洲资产阶级革命蓬勃兴起,各种社会弊病凸显的年代。歌德自己说过,他经历了世界大事纷至沓来、方兴未艾的年代,这是他得天独厚的地方。在《浮士德》中反映出来的就是,旧的封建关系的瓦解和新的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及两种制度交替时代的种种矛盾。

反观我们如今的社会,我们不也正处于巨大的变革之中么。现代化的生产技术、科学进步创造了丰富的物质、优越的条件,但同时也带来了贫穷、不公、挥霍、毁灭、追名逐利和道德沦丧。疯狂的发展速度,狂欢的现代资本席卷了最穷乡僻壤的地区,无数的工厂、购物超市、大街、集贸中心、中心广场代替了荒草与瓦砾、田园与茅屋,但在轰隆隆的声响中,从遭遇强拆的无辜、无奈的社会底层人民的脸上,我仿佛看到了菲勒蒙和包喀斯的影子。社会矛盾愈发凸显出来,空气中充满了被繁复与丰盛包围的不安与惶恐,人人都不顾一切,向前走着,却没有正确的方向与目标。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着的我们又是怎样一种状态呢?面对种种丑恶、邪恶、诱惑,我们能像浮士德一样虽也有恶念但最终还是向上的善念占了上风吗?我们有永不言弃的精神去反抗这个畸形的社会吗?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去挑战这个积淀已久的时代顽疾吗?我们又有浮士德式的激情和勇气去直面自己卑鄙、丑恶的一面吗?事实是,现实世界中,我们多见轻于放纵并且有着各种理由的人们,却难于寻到一个能在堕落后自我提升、用坚强的奋斗实现理想价值的人。

现代化的带来的丰富物质就像是恶魔梅菲斯特,它以物欲和虚假的幻想引诱我们堕落,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浮士德。现代性的入侵早已将田园诗般的传统生活剧变成一种恒久的回忆与过往。日渐丰富起来的物质生活将我们的各种追求磨灭殆尽。我们就这样满足了,对着高楼广厦,对着必胜客、LV,对着酒吧、宾馆、KTV,我们对着这繁华却浮躁的社会喊:停一停吧,你真美丽!将浮士德临终前低微的声音完全掩盖。甚至是像梅菲斯特一般追求丑怪与黑暗。

我们精神的家园正在溃灭,浮士德的精神与我们渐行渐远。

我总是在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缔造这样一个国度,那是一个可以让许许多多的浮士德自由的体验经历、追寻真善美的国度,那是一个值得很多很多心灵巨人永不停止的追寻的理想国度。

我们的时代需要浮士德式的人物,可惜他至今仍没有出现。

 

[①] 《歌德与<浮士德>》 阿尼克斯特著 三联书店 1986年版

[②] 《歌德谈话录》(1927年7月5日的谈话),艾克曼辑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③] 《歌德谈话录》(1929年12月20日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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